为时已晚

言语道断。

我的老家的方言把“作为”和“座位”都读成“嘬位”,街上常常见到皮肤晒成土褐色的中年妇女,坐在塑料小板凳上照看他的两个孩子,或者领着他们在街上走。一旦孩子不遂她心愿,在马路牙子上张着手臂踩猫步,或是执意留在超市的玩具货柜前时,她们就操起这种口音,声音即刻变为混合了教婴儿说话式的句末叠词(吃果果,小球球)和故作深沉的教育口吻和不自觉的尖刻等要素的音调。这种讲话方式我只在秒拍上的宠物视频里听见过。秋天的时候我戴着耳机在学校附近压马路,一声嘶吼居然穿过音乐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我回头看到一个男人推着自行车走在树林边,后头跟着个约有七八岁的小男孩。社会经验让我知道他们是父子,是什么样的社会经验呢:一个年长很多的人用能透过耳塞的音量去紧逼一个儿童,而儿童毫无反抗之力。这样的人物关系可称之为父子。这副画面吸引了我,让我在路口站了五分钟。孩子忽然站住了,不愿意再往前走了,父亲也停下来,朝他怒吼:你长本事了!我养你有什么用!你说说我养你有什么用!不以社会经验判断的话,可以观察到这个孩子的头颈肩动态呈怎样的僵硬、紧绷绷的抗拒姿态。我小时候曾经希望我爸爸去死,我向我妈讲述我曾经的计划时,并没有讲到如何利用塑料布和清洗剂消除那些会在试剂下显形的血液痕迹,也没有讲到如何操作台虎钳把他的骨头钳断成便于携带的碎片,我只是简述了一下,叙述偶然诞生的一句话让我自己印象深刻,至今我还记得这个量词的用法:一块块。我们可以把他一块块扔了。在我们的方言里,“扔”和“胗”同音。当然我的计划并没有发生。后来每次看到女人们当街发出训斥,总有一股冲动敲打着我的胸膛,我想走过去,对她们说:您养这个孩子,真像在养一条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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